《魔法滿屋》是在談魔法嗎?

作者:王星然

本文原刊於【舉目】官網言與思專欄2022.06.06

《魔法滿屋》(Encanto)拿下今年奧斯卡奬最佳動畫長片,因為不少家庭訂閱Disney Plus,在學齡孩童中,這部作品大受歡迎。它充滿拉丁風情的配樂超級洗腦:We Don’t Talk About Bruno(Billboard Hot 100排行冠軍曲)、Surface Pressure 等歌曲,孩子們皆能朗朗上口。

不少基督徒對“魔法”這個字眼很敏感。在教會裡,有父母問是否該給孩子看這部有“魔法”的作品?故此,我想藉這篇文章探討一下,這部2022年最火的動漫到底講了什麼?

「規順」的社會法則

古代社會,每個家族都必須對所處社群,做出一分貢獻。Taylor家族是做裁縫的,Smith家族是打鐵的,而Boucher家族則是做屠宰賣肉的;《歷代志上》25章記錄了3個音樂世家,大衛王特別選立了亞薩、希幔並耶杜頓。他們和他們的子孫,專門負責聖殿裡的音樂崇拜,共有288人。

華人文化對此也不陌生,《禮記.學記》有雲:“良冶之子,必學為裘(做皮襖);良弓之子,必學為箕(製畚箕)”,正所謂“克紹箕裘”。

古代社會要求人們,照著設定好的角色來演繹人生,以維繫社會正常運作,“規順”有益於社群整體發展及興盛。所以,一個人是否有價值,看他是否能繼承祖業,光耀門楣,若不能,則淪為不肖之子。

《魔法滿屋》的家族結構就是這個封建祖制的變形,它的場景設定在哥倫比亞一個充滿活力的部落,部落的靈魂是Madrigal 家族,為避戰亂,他們建立了這座山城。

“恩賜”(gift)這個詞貫穿整部電影,說明瞭《魔法滿屋》家族裡的每個成員,其特殊能力不是自己可以決定的,是天賜的,每個人的價值定位來自於這份天賜。Madrigal 家族成員雖十八般武藝,各具不同恩賜,但他們必須善用給予的恩賜,來服事部落,維持家族及社群的興盛及繁茂。

Madrigal家族的恩賜

Madrigal家族成員有三類:

第一類成員擁有特殊恩賜,且他們的恩賜對家庭及所屬社群有貢獻、有益處。

第二類成員也具有特殊恩賜,但其恩賜被認為不利於家族社群的興盛,如有預言恩賜的小舅Bruno暗示家族將遭兇險,因而“被消失”,那首We Don’t Talk About Bruno就是為他唱的,嚴禁家族成員談論他。

第三類成員沒有明顯的恩賜,表面看似人畜無害,處境實為尷尬,這種被認為光吃飯不幹事的米蟲,無法規順社會的既定生存法則,必然受到家族排擠。《魔法滿屋》最有意思的莫過於:主人公Mirabel正是家族第三代裡唯一沒有恩賜的孩子,這就有戲了!

充滿歡樂的開場歌The Family Madrigal, Mirabel被一群孩子追問:“你的恩賜是什麼?”(可轉譯成你能對這個社會有什麼貢獻?)

如此大哉問,不只是給Mirabel的,也是所有觀眾被迫問自己的。被認定沒有恩賜的Mirabel,要如何看待自己存在的價值?她果真一無是處嗎?還是她具有的恩賜只是並不被欣賞?懷才不遇的時候該怎麼辦?一個人的價值需要被證明嗎?人的價值從何而來?那是編劇費心著墨的焦點。

自我價值的討論

然而,有了恩賜就可以高枕無憂嗎?那也未必!

大姐Isabella是人生勝利組的代表:有恩賜和價值也被社群肯定,但她活得很不快樂。貴為種花達人的她,連種什麼花都由不得她做主,除了規順聽話,別無選擇,她的自我價值長期被家族禁錮!

這社會不僅要馴化我們,還要考問我們的“績效”, 除了服膺“我應該”,還要能展示“我能夠”!

力大無窮的二姐Luisa,恩賜有目共睹,卻也是每天活得戰戰兢兢,壓力山大,深怕哪天恩賜不夠了退化了,趕不上時代了,或不再被需要,就失去了自身存在的價值和意義,被家族唾棄,社會地位不保。她用Surface Pressure (Jessica Darrow演唱)唱出她內心的恐懼。

在這個講績效和數據的社會裡,表面上我們可能包裝得光鮮亮麗,但其實內心非常破碎,人們往往被壓榨到自慚形穢,焦慮配不上這個世界。力大無窮的二姐Luisa,就經歷這樣排山倒海的壓力。

因此,《魔法滿屋》不是一部歌頌魔法的電影,它討論的是:自我價值。基督徒不要被它的譯名嚇到!

《魔法滿屋》的倫理設定

《魔法滿屋》並不認為自我價值只為滿足自己,不必對社會有任何交待。它還沒有先進到為“真我倫理”(the Ethics of Authenticity )站台的地步。

《魔法滿屋》有一個清楚的倫理設定,不管自我價值如何進化蛻變,人類終究是要為所屬社群服務的,自我價值與服務社群密切相關,大姐Isabella可以選擇種仙人掌,但無論她種什麼,都要能美化社區,服務人群,這個她沒得選!

整部《魔法滿屋》就是人類社會的縮影,儘管在21世紀的今天,人仍然要問,我的恩賜是什麼?我的價值是什麼?我和社群的關係是什麼?我們每天仍然在社群倫理、家族期許以及自我認知的水平焦距之間,產生無可避免的碰撞。

有些恩賜在歲月靜好時無法顯明,卻在危機來臨時發光發熱, Mirabel雖然被家族輕視,但她沒有自暴自棄,坐以待斃。她不斷尋找機會,來證明自己。

只是,要別人相信你又拿不出“實力”,這個過程是痛苦而瘋狂的,Mirabel必須忍受社群的徧見和誤解,這當中,必然是血淚交錯,遍體鱗傷。

人的尊嚴和價值不靠自我“證明”

我想到《創世記》裡的約瑟,從小被兄長嫉妒,險些被殺,還被賣去埃及做奴隸,好不容易有機會能在法老內臣家中證明自己的管理長才,卻又遭主母誣陷下獄,在獄中他運用恩賜解酒政的夢,卻慘遭遺忘,又再等了兩年才出獄……面對這一連串的不幸,約瑟要如何看待自我的價值,又是一種怎麼的力量能支撐他繼續走下去?而不帶一點苦毒?

顯然,約瑟的自我價值不是從家族或所屬的社群而來的,那些帶給他的只會是人性的扭曲和失望。

但叫人驚奇的是,無論約瑟是否有機會證明自己的價值,他都能夠不亢不卑,抬頭挺胸地走下去,因為他的價值是從上帝而來,環境搶不走的,因此他心裡始終有保持平靜安穩的力量。

人的尊嚴和價值本來就不是靠自我“證明”得來的,它是上帝賦予的!

人被造是按著上帝的形像,因此人的價值是極其尊貴的!就算恩賜苦無發光發熱的機會,那也絲毫不會折損我們在上帝眼中的價值。

電影的難題

《魔法滿屋》有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。我們最終能欣賞到Mirabel對家族的實質貢獻,她的恩賜是——成為家族領袖,帶領整個部落走向新的一頁。導演為Mirabel存在的價值平反。

但我腦中一直無法驅散的難題是:萬一她失敗了呢?現實人生中,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來證明自己,那是否人就沒有存在的意義和價值了?

如果我們的價值不是從上帝而來,而是按照恩賜表現,這種弱肉強食的人生將是何等的殘酷?叫人細思極恐!